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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月里的一場雪美文

時間:2022-06-23 08:43:16 美文摘抄 我要投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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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月里的一場雪美文

  2005年的8月在深圳下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大雪。不,我沒有胡言亂語。你可以看見我的顫栗,不僅僅是手,還有身體;你可以感到我的恐懼,不僅僅在眼里,也在心底。

八月里的一場雪美文

  當(dāng)我被一輛鋪滿香蕉皮與煙蒂的列車拋在深圳曠無人煙的沙漠上,表情如同一張發(fā)黃的尋人啟事。我在尋找一個被人叫做小哲的女子。

  三年前,我把她送到這里時她還叫胡春美,當(dāng)她踏上這片土地的那一刻忽然靈感乍現(xiàn)為自己取了一個名字叫李哲。她認(rèn)為這是上天賜予天生麗質(zhì)的她最完美的稱號。

  不久李哲打電話說:“愛一個人就送她去深圳,因為這里是天堂。謝謝你,我到了!

  稍后李哲打電話說:“我需要一張文憑,我要念書。”于是,她念書了。

  后來李哲打電話說:“我需要一份薪水。”于是,她工作了。

  最后李哲打電話說:“我需要一個駕著法拉利的男人帶我去旅游!庇谑牵{著法拉利的男人就出現(xiàn)了,當(dāng)然,不是我。

  從此,李哲再也沒有了電話……

  知道李哲的消息是在3年后,那時我正慣例地一到周末就感冒。一位異性朋友來探望我,她曾經(jīng)是胡春美最好的朋友。得知她的到來于是我的感冒就小人得志般更嚴(yán)重起來。她冒著被感染的危險對我說了她的。

  她3年前和她南大的同學(xué)男友分手,據(jù)說那小子也跑去了深圳。

  稍后那小子打電話說:“我有文憑,工作不成問題!庇谑,他工作了。

  后來那小子打電話說:“我需要一份更高的薪水!庇谑牵o職了。

  最后那小子打電話說:“總有一天我會駕著法拉利來接你的。”

  但她等到了法拉利,卻沒有等來那小子。

  她天天提心吊膽地詛咒他,咬牙切齒地祝福他,若無其事地牽掛他,可這一切都顯得軟弱不堪無濟于事。

  我顯出滿不在乎地順便問她是否有春美的下落,她反問我:“你不知道嗎?她住在沙頭角,云深處,11#!薄偻蟮脑捑妥兊脽o關(guān)緊要了。

  沙頭角,云深處,11#。

  我忘記了自己正慣例地感冒著,一頭扎向了羅湖橋畔。

  我坐在冷氣十足的出租車?yán)锊煌5仡澏吨巴馐且黄酌C5年柟饣位未棠俊?/p>

  司機聽說我將去的地址后顯然對我表現(xiàn)出過分的殷勤,不斷地找話題和我攀談。他說云深處他可從來沒去過,聽說房價最低五百萬起,住那里非富則貴,連保安都荷槍實彈守衛(wèi),外人是絕對禁止入內(nèi)的。他說深圳這地方就是帝王與乞丐同在,獅鷲與螻蟻相安,無數(shù)人還一家數(shù)口擠住在不足10平米的租屋里,頭對馬桶腳頂灶,一到睡覺地上連只蚊子也沒地落腳……

  除了冷,我什么也說不出。我看到一束陽光直射我的瞳孔,一瞬間所有色彩如同畫布被擰成一團,接著咸腥味從喉底涌來……

  在我保持清醒的最后一刻,聽見司機在呼120急救車,于是我想起了一個親切的號碼——我唯一的異性朋友。我醒來的時間正是2005年8月在我混亂記憶中下了一場史無前例大雪的那天。我醒在一間漆黑陰濕的小屋里,我的前后左右全是人挨著的人,我感覺出男女老少都有,還聽見嬰兒含乳啼哭。我問:“這是在哪里?”一張看似熟悉的半生面孔在打火機的微光下湊了過來,我依稀記起他正是那個揚言要“駕著法拉利來”接娶女朋友的南大小子。——可愛的異性朋友居然托千里之外的往日戀人來照顧我。

  “這里是深圳著名的十元店,住一晚才花十元錢!彼⑿φf。奇怪的是,他的口吻里竟然沒有一絲自嘲,好像他生來住在這里已經(jīng)好幾個世紀(jì)。打火機熄滅了,他的微笑也熄滅在黑暗中。但是我仍然聽見他的呼吸,沉著,均勻。這絕不是一個生活窘迫失魂潦倒的男人的呼吸,而更像一觸即發(fā)的戰(zhàn)場前指揮若定的將軍在沉默。

  我們開始低低地聊天,聲音像發(fā)自腹部。我問他怎么會住在這里,他說有三萬初來深圳的人都過過這樣的生活,這里是天堂,也是地獄。有的人回去了,可是留下來的是因為把夢想丟失在這里了,不找到是回不去的!笆悄銐粝氲姆ɡ麊?”“不,是老板欠我的工資!”他憤憤然捶響了床板(確切的說只是地上的一張破爛不堪的草席),立刻招來周圍人的唾罵。

  我仍然為自己的病情郁悶著,當(dāng)一個說著白話的老板娘“嘩啷”拉開卷閘門,陽光傾瀉入屋時,我居然有著目睹漫天白雪的錯覺。

  民工們相互推攘著叫醒,一會兒工夫,所有人都開會般圍攏在法拉利小子的周圍,開始商議對策,聽起來那個老板似乎欠了所有人的錢。更為可氣的是,那個據(jù)說順風(fēng)撒尿都濕鞋的老頭居然娶了一位我們?nèi)缁ㄋ朴竦男⊥l(xiāng)。看上去法拉利盡力在說什么,“……腥!却T急環(huán)吲……搗……恕?”最后,不知是哪里開來一輛大卡車把這伙氣憤的鄉(xiāng)親連同法拉利一同裝了上去。我也不知何去是好地跟上了車。

  老破車搖晃著駛出了市區(qū),爬上了蜿蜒的山道,在轉(zhuǎn)彎處我隱約看見一塊寫著“云深處”的路牌。我揉揉眼睛卡車已經(jīng)嘎然停住,一排衣冠鮮明的保安擋住了去路。法拉利跳下車與保安交涉了半天,顯然未果,人群開始互相推攘騷動起來,接著有人大喊了一嗓門“××的敢打人?!”于是全亂了。我企圖去拉法拉利,但我發(fā)現(xiàn)他已經(jīng)滿臉鮮血,他捂著流血的眼睛大聲喊著“還我血汗錢”的口號,像頭被虐殺的馴鹿那樣沖撞著。他的衣服已經(jīng)撕破,如同一面飄揚的旗幟,當(dāng)眼看這面旗幟就要沖進豪宅大院的一刻,他被猛擊了一棒,軟軟地彎曲下來,趔趄著倒下了。我抱起他,卻不知該怎樣呼喊他的名字,于是我對他說:“法拉利——”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可以聽見我最后的話:“她其實一直在等你接她,……不管有沒有法拉利!蔽以诨艁y中抬眼無意瞥見了眼前的門牌:沙頭角,云深處,11#。

  我知道有一雙眼睛隔窗在看著我和我們,我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。